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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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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

次年八月,榮國府省親別墅竣工。

這日賈珍賈璉二人來報賈政說,如今園內工程皆已完畢,“大老爺看過說暫未見不妥之處,還請老爺再去瞧瞧,再為各處題上匾額。”

賈政聞言思量一番道,“論理園中匾額對聯該請貴妃賜下才是,但娘娘未見其景色,想必不肯輕言擬定。”

“只是園中偌大景致,若空懸標題未免寥落,且請人虛掛二三字來,待娘娘看了再定名。”

三人與一群清客到了園中,正巧這兩日賈母讓人帶寶玉和賈環到園中頑,才出來就見到賈政帶著一群人往裏走。

寶玉唯恐被瞧見,正躲之不及,便被賈政喝住,“哪裏去!”

“回老爺的話,現正要家去。”

賈環也道,“早間老太太說不知園中景致如何,讓我和寶哥哥來各處看過,好去回話的。”

賈政近日聞學堂中稱寶玉對聯極好,可見讀書懶散,卻好歹有些歪才。

今日正巧遇見,便有心考教一二,“環兒回老太太跟前去,寶玉跟我進來擬題。”

賈環朝寶玉遞過去一個保重的眼神,好哥哥,今日也是救不了你了。

再看寶玉面色已是全然敗了,又不敢不從,只得苦哈哈跟著賈政去了。

好在有賈珍賈璉在,又有眾清客阿諛奉承,一路隨著各處題匾雖被賈政訓斥在所難免,卻也偶得讚賞。

約莫一個時辰看過園中大致,便隨著眾人出來,賈政又喝道,“還不知回老太太那裏!再閑逛也不夠?”

寶玉心中就等著這話,連忙告退,出了門又被幾個小廝圍住要賞,身上扇墜香囊也都叫他們一哄而上地拿了。

一路回了榮慶堂,賈母正等著,知道賈政沒為難他,總算也得安心許多,“環兒吃藥去了,等過兩日你們再去頑,園中果真還好?”

寶玉笑著與賈母說那園內宮臺樓閣如何、雕梁畫棟如何、竹蕉梨芭如何、還有佛寺曲廊、藤蘿小徑、白玉石橋等等不可盡述。

眾人聽了都說好,只等貴妃來親觀。

“也好,都午睡去吧,我也累了。”便有鴛鴦扶著賈母往內間去了。

寶玉左右不見黛玉,只以為她在小憩,便想換身衣裳再去尋她說話。

一面回了書房,襲人麝月來倒茶更衣,見他腰間什麽也不剩了,便道,“身上帶的那些東西定是又被解了去了,一年裏你也不知散出去多少。”

他的東西都是襲人秋紋碧痕幾個丫頭們作的,還有黛玉湘雲姊妹們無事時繡的香囊香袋。

這邊黛玉掛心他被賈政牽絆住了,恐又挨訓,知他回來便沿著路走到書房門口,正聽到襲人說這話。

走近一看,果然見寶玉身上佩戴之物盡都沒了,於是氣道,“我的那個荷包你也給了人?既如此,往後再不要想我的東西!”說完轉身便走。

寶玉見她氣了,連衣裳也顧不得換,忙追了出來。

黛玉回了房內,見到妝臺上才作了一半的香袋,想著自己也是白效力,便拿了剪子要鉸。

紫鵑連忙拿了過來,“好好的怎麽了,這是氣得哪一門子呢。”

“我何時給了他們你的東西了?在妹妹心裏,我竟就是那樣的人?!”寶玉急得汗都出來了,邊進了黛玉房內邊從衣領內解出一個荷包,“這是什麽!”

那果然就是自己作的荷包,黛玉見他如此珍愛,貼身帶著,一時惱自己不該小性錯怪了他,一時又愧於他如此情意,於是垂首不語。

寶玉也氣得狠了,一想到她如此看待自己,可見平日待她之心已全然如同腳下之泥,讓人踐踏,一時竟有了灰心之感。

“你的東西我原不配戴,今日就還給你。”說著便把那荷包擲還給她,擡腿就要走。

黛玉羞惱不已,又哭出聲來,“誰叫你戴了,我作的你自然不稀罕。”便伏在榻上氣得哭,用帕子掩面拭淚。

寶玉聽見她哭又心裏難受,忙進來哄,“好妹妹,今日都是我的錯,你就恕了我罷。”

紫鵑襲人也不知這二人又是作的什麽氣,老太太才睡下,又恐這裏聲高讓那邊知道了,自己也少不得一番責怪,只好嘆怎麽伺候上了這一對冤家。

“我作的不好,你挑人給你作好的去,不必拿我的東西撒氣。”黛玉將那荷包攥在手裏,愈發看不順眼,便想拿銀剪子也鉸了。

寶玉哪裏肯讓真的鉸了,“我若是有這個心思,便現死現報。”

黛玉心下一顫,不願他如此賭咒,便推了一把道,“你什麽心思,我不知道,你去找知道的人說去。”

一時又想起前日聽那些小丫頭們閑來議論什麽金玉之事,胸口又難受得揪成一團,因此冷笑道,“我也知道了,外頭大有人來與你說親,裏頭還有好姐姐好妹妹陪你頑笑,可還有我什麽事呢。”

寶玉因去歲張道士說了一回什麽姻緣親事的話,此後便再不去清虛觀了,很是介懷。

旁人說也便罷了,他滿心滿意將黛玉視為心中知己。

今竟又聽她言此之論,心想‘你既然如此說,可見心裏沒我。既不能為我之苦惱而惱,卻反倒以此話譏諷,來傷我的心。’

黛玉見他沈色不語,便心想,‘你若心中有我,自然不怕我說,且坦然自若。你若心中沒我,可見著急也是故意哄我,而非真心重我。’

二人各有所思,一時竟離了心。

鬧成這樣即便是紫鵑襲人不說,外面那些奶媽婆子們怕受連累,都忙忙地要去回賈母。

正巧賈環來找寶玉,見院中慌慌的,一面走了過來,“媽媽們這是做什麽去?”

“可了不得,林姑娘和寶二爺不知怎的又氣了,正要稟老太太、太太去。”

賈環知道他二人拌嘴是常事,從前鬧起氣來,賈母還將伺候的襲人麝月紫鵑雪雁等丫頭們好一頓說,怪她們不小心伺候。

只是寶玉黛玉往後定然和好,何苦連帶著小丫頭們白挨罵,便道,“哪裏要驚動了老太太和太太,若真來了媽媽們也少不得被說幾句,這會子我去將二哥哥拉出來,縱有氣也熄了。”

一眾婆子們連聲菩薩告好,忙請賈環快進去。

裏頭兩個人鬧得僵住了正相對無話,一時見賈環來了都有些面臊,躲躲閃閃的。

“今兒是怎麽了,方還和晴雯說秋日裏容易風迷了眼,二哥哥和林妹妹也是叫風撲了不成?”

黛玉將臉一扭,用帕子捂著不讓他見自己紅了的眼圈。

賈環便伸手將寶玉從榻上拽起來,“好哥哥,別擾了妹妹午睡,還是跟我出來罷。”一面將人拉出了房門。

寶玉有些神不守舍,只一步一寸的挪動。

賈環見他又呆了,也知他如今聽不進什麽話,便將他交給襲人領回去了。

次日他到王夫人那裏請安的時候,見所有人都在,只是黛玉和寶玉仍不說話,便知道還別扭著。

他也沒故意去勸,左右寶釵探春等陪著黛玉,寶玉坐在王夫人邊上看書,賈環便依舊坐到榻上去抄佛經。

一面林之孝家的來了,說專為園子裏廟庵中采買的小尼姑已經有了,道袍束帶等物件也已齊備,又說起該請個道姑一應教導。

“西門外牟尼院有位帶發修行的小姐,今年十八歲了,法名妙玉。”

這位原籍蘇州,祖上也是官宦人家,只是她祖父母、父母具亡故了。

聽說是為治病才入的空門,前些年一直跟著師父在玄墓蟠香寺中清修,這幾年才上京來。

黛玉在一旁聽了,忽想起幼年之事,有和尚曾來要化她如佛門,只是父母不肯。

如今竟也有一位這樣的姑娘,忽又想起老家姑蘇,十分傷感。

“她師父今年夏日裏病故了,臨了遺言讓她不必扶靈,依舊在京修行為宜。”

賈環想得有些出神,一時筆尖洇了墨也不知,還是寶玉提醒了他,將筆拿過去撂下,“怎麽了?”

他猛地回神,便問林之孝家的,“她那圓寂了的師父可是釋音師太?”

林之孝家的點頭說正是,“聽說那位釋音師太極精演先天神數,去歲冬日裏便已給自己定了壽數,說果然熬不過夏日,誰知竟真就如此了。”

探春迎春幾個聽了都驚奇道絕,皆是一番嘆息。

王夫人本就是吃齋念佛之人,今聽聞此事,亦抱有幾分敬心,未敢輕狂,“既然如此,便讓人去好生請了她來,放得尊重些。”

只有賈環一時沒了心思,匆匆將經文抄寫完畢,便說午後的藥還沒用,回了甘棠院。

趙姨娘正帶著烏雲和雪球在院內洗澡,“怎麽這會子回來了,太太不是叫你抄經?”

“抄完了,有些疲倦便回來了。”他回到屋內換了身衣裳便躺到榻上發呆。

晴雯彩綺正坐在廊下打珠絡,見他回來便倒茶,誰知他茶也不喝點心也不吃,書也不看狗也不逗,就只是發呆。

“好好的,怎麽這麽著了?”

趙姨娘也踩著門檻進了他屋內,“怎麽跟寶玉似的,也作出個呆樣來,你別唬我,我可是經不住嚇的。”

賈環無奈地閉了閉眼睛,“母親,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
“有話直說就是了,難不成你……”

趙姨娘偷摸小聲道,“難不成你蠻不講理、喜怒無常,癖性乖張的真面目被老爺、太太發現了?”

賈環被這話堵得,一時氣也不是,惱也不是,便無賴起來,“母親!我哪有那樣!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趙姨娘笑得半歪在榻上,“那你說嘛,作什麽這樣鄭重其事。”

知道她又是故意逗自己,賈環也沒法,只好哼了一聲,把從前釋音師太給自己批的卦象跟趙姨娘說了。

趙姨娘聽完了半晌無言,也沒什麽悲傷嘆惋之態,賈環看了倒覺可異,“母親?”

她狀似沈思道,“後嗣艱難……這個我倒有了準備……只是這個坎坷不定,那師太也沒說什麽化解之法給你?”

“她只說事有因果,也不定坎不坎坷……”這話賈環也沒太懂,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,到時候再論吧。

這樣想著他又反應過來,連問趙姨娘,“不是、什麽、什麽意思?什麽叫你已經有了準備?”

趙姨娘用帕子捂著臉頰,“哎呀……我兒子的身子我還不知道麽,生不生的咱也不勉強。”

她一面瞥了瞥賈環,又安撫道,“為娘只求你此生安康,什麽孫子孫女的,那些還沒影兒的事咱不另作他想。”

賈環好半天才回過味來……合著!她是覺得!自己!不!行??!

“母親!!!!”怎麽有這種人啊!!!

賈環氣得臉頰潮紅,血氣上湧,跟喝了酒似的。

趙姨娘連忙告饒,“母親說錯了說錯了,我的意思是你、你這孩子、你看看你老娘我給你生得這副好模樣。”

“這滿世間也少有相配,哪裏尋你中意的呢,你說是不是?”

賈環氣鼓鼓地瞪著她,好一會兒才恢覆面色,當即便下了榻穿鞋,“你等著,我現在就給你把孫子找來。”

說完就踩著鞋出去了,對著院門外守著的錢槐錢椿道,“來人,去找蕓兒過來,就說他父親叫他!”

不過一刻功夫,賈蕓來了,他是個如何聰慧的人,一只腳踏進院門便道,“父親!孩兒來遲了!”

趙姨娘楞了半天,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孫子,賈蕓又一面叫祖母一面跪下給趙姨娘磕頭。

頭都磕了,趙姨娘也只得認下,連聲道,“哎哎,好孩子好孩子。”又趕忙讓人去拿好禮賜下。

一直到賈蕓走了她還沒反應過來。

“哼。”賈環坐在醉翁椅上,看著她楞楞的樣子,覺得這口氣也算出了,於是心情甚好地用了盞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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